美術史告訴我們,中國畫自唐宋以后走上了以寫意為主的藝術道路,工筆畫則相對處于一種被邊緣化的位置上。直到上世紀80年代,工筆畫才開始復興,其龐大的工筆畫創作隊伍和作品數量可與中國繪畫史上任何一個時期相媲美。中國工筆畫在當下迎來了一個歷史性的黃金發展期,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但同時也應該看到,當代工筆畫也有其明顯滯后的一面。許多作品的思想性、創造性很貧乏,其觀念陳舊、沒有擺脫傳統模式與流行式樣的影子。有些畫家在審美取向、繪畫語言、技術手段等方面非常雷同,缺乏探索與實驗精神。應該說,當代中國工筆畫喪失了藝術最根本的特征——當代性,具體說來即當代工筆畫正處在一個缺乏明確現實指向的尷尬境地。
繪畫藝術的創作過程是一種精神性的體現和闡釋的過程,我們總是借助恒定的物質材料與慣常的傳統模式、視覺習慣去把握和評釋作品的狀態和深度。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和變化,面臨當下社會生存狀態的具體體驗時,能否使繪畫的價值和意義蘊含在具體的當代生活和文化情景中,已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從當代藝術的角度去看待發展中的藝術和藝術家,無論是操作手段、媒材還是視覺形式,都不再成為藝術家創作狀態和學術意義的指向,而能否為一個時代提供豐富的精神和獨特的語言手法,能否在特定創作中凝聚人類的智慧和時代的思考,已顯得越來越重要了。
作為一件優秀的藝術品,必須在歷史維度和當代維度中交叉定格,才能突顯其意義。這兩方面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倘若只有歷史的維度,具體說來就是只在傳統藝術里打轉,無疑是披著模仿式外衣的假古董。而只有當代維度,無疑又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失去了藝術的本真面目。從當下工筆畫的發展境況來看,更多的畫家處在一個只有歷史的維度而缺失當代維度的失衡狀態下。一大部分畫家鐘情于既有藝術形態的操練,傳達著古人所處環境的感受之物,將自己封閉于現實生活的感受之外,生活和游離于與當代人的生存感覺無關的傳統美學碎片之中。
客觀地講,造成當代工筆畫創作缺乏明確現實性指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商品經濟發展以來,藝術生產急切地向商品和金錢靠攏。銷售、出版、展覽甚至藝術家本人的身價,都不能不接受市場的無情審查,對購求者的適應和迎合旋即成為生存發展的需要。為了迎合顧主,大批藝術家降低自身的標準,放棄對藝術性與精神性的探索,轉向一種大眾看得懂的傳統樣式,于是傳統工筆畫的經典樣式和形式語言就成為畫家的一種商業選擇。大量的技術復制使純粹的創造更加孤立。這種商業上的成功固然能給藝術家的生存發展提供一個物質基礎,也能給觀賞者帶來感官上的愉悅,但其本性卻是與藝術本質目標無緣甚至是相敵對的。
藝術家面臨兩難的選擇,沒有經濟的支持,就無法生存發展,更沒有人格的獨立。然而,降格以求,喪失獨立的思考與創造精神,豈不是更可悲?當代所謂的工筆畫家對現實采取回避態度,對與其息息相關的現代社會生活視而不見,從傳統工筆畫中攫取已經成為歷史剪影的審美意趣,并將其嫁接在虛假的個性上,顯示出的是一種只有歷史維度,而無當代維度的單向縱軸結構,這種單向縱軸結構的藝術作品,我們無法對其進行準確定格,毫無疑問這類作品最終還是站不住腳的。
當然,明確當代工筆畫作品的現實指向,增強現代意識的具體研究是相當寬泛的。尤其是在當今世界文化多元化,西方價值觀不斷滲透,信息文化不斷擴展的當下,其范圍變得更為寬泛。在上世紀90年代之后的大多數藝術作品中不難看出工筆畫所發生的重大變化,有相當一部分作品已不再為傳統的樣式成法所拘囿,而是以開放的包容性向油畫、水粉、水彩、版畫及工藝設計汲取營養,并向日本的浮世繪、歐洲的印象派以及相關的各種現代畫派借鑒。向民間木版年畫、民間裝飾圖案借鑒,用以充實自身。當代工筆畫也不拒絕吸收寫意畫中作為中國傳統藝術精神的抒情寫意的優勢,用來強調自身的新意,提高格調和品味。
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曾說過,“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辟M爾巴哈也曾說過,“藝術在感性中認識真理!倍F代工筆畫,似乎只有通過觀念啟動,尋找一種新的感覺經驗,然后尋求文化資源,去建立一種新的系統,才能擺脫目前缺乏現實性指向的尷尬境地。工筆畫家不應再把特定時空中的真實物景作為僅有的描繪對象,不應再被“傳移模寫”所束縛,而應該結合自己的實踐,感受種種現實的文化碰撞,形成自己深切的感受,而用心將這種情緒感受加以提煉升華,借助藝術的力量去觸及不同狀態的社會生活和現實心態。
無論怎樣,當代工筆畫的發展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作品必須對時代作出回應,要和其他文本或者說同時代的其他文本中的觀念發生共鳴或共振。譬如當下的媒體藝術、拼貼藝術、觀念及行為藝術,固然有其優點,同時也暴露著某些弱點,過分地強調新聞性,缺乏具體問題的深化挖掘,這可能受時代快節奏的影響,作品無論成熟與否都展示給大家看,當然這也是現代工筆人物畫所面臨的問題。
最后不得不再強調一下,這里所指的當代工筆畫作品要有明確的現實指向,增強現代意識,并非是放棄傳統工筆畫的美學因子,因為工筆畫畢竟是中國文化特有的表率性載體,工筆畫說到底都不能偏離它原有的自律性約束。如果僅僅在吸引眼球上采取低俗層次的視覺感,恣意妄為地嫁接異域圖像文本,生硬到無法洞見其審美意圖,甚至于觀念性也模糊不定,只為圖像而圖像,缺乏對文化、傳統、歷史根基的認識,其結果,藝術家丟失的,是對藝術感悟的自然與真誠。